第26章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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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寅时便起…不要命了?”兰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,更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硬邦邦的关切。
  她蹙着眉,几步上前,将臂弯里搭着的、自己那件稍厚实的旧袄,带着点力道扔在了晏清单薄的背上。
  晏清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声音惊了一下,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渍。她猛地回头,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被撞破的窘迫,随即又化开一个腼腆甚至有些笨拙的笑容,像初春试图穿透寒雾的微弱阳光。
  “吵醒你了?”她声音有些干涩,清了清嗓子,“…今日早课要考《九章算术》的粟米章,夫子盯得紧。横竖醒了,就想着…顺道把粮铺这账再多抄三页。”
  她一边说着,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笔搁在粗陶笔山上,仿佛那是易碎的珍宝。接着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伸手从桌子另一端推过来一只粗陶碗。
  碗壁温热,里面盛着大半碗浓稠黑褐的药汁,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苦涩与淡淡甘甜的独特气味。“药…煎好了。我照着书上说的,多放了一小片甘草,兴许…没那么难入口。”
  兰音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。碗口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,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。自打这个“变了个人”的晏清开始偷偷翻阅那些晦涩的坤泽养护医书,每月这碗用来调理她因长期受虐而紊乱痛苦的信期与体质的药,无一日落下。
  无论她是冒雨去书院,还是熬夜抄书到多晚,第二天清晨,这碗冒着热气的药总会出现在她能看见的地方。
  她沉默地端起碗。粗陶的温润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  药汁入口,依旧是浓重的苦涩盘踞舌尖,但紧随其后,甘草那一点微弱的清甜便悄然浮现,如同黑暗中的萤火,虽不足以照亮全部,却明确地昭示着熬药之人的用心。
  暖流顺着喉咙滑下,仿佛也带着某种微弱的力量,熨帖了冰冷麻木的脏腑。
  就在她垂眸喝药的瞬间,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晏清搁在桌沿的手腕。那件单薄里衣的袖口处,赫然磨破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,边缘毛糙。
  然而,就在那破洞的边缘,几行细密匀称的针脚清晰可见,如同精密的工笔画,将破损处妥帖地缝合起来——那是她三日前,在灯下默默缝补的痕迹。针脚是她惯有的利落,只是当时缝补时的心情,是麻木的义务,还是夹杂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?
  药碗见底,残留的苦涩与回甘在口中交织。兰音放下碗,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碗沿。灶间里,只有烛台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,以及晏清重新提笔后,笔尖划过粗糙纸面发出的沙沙声。
  那声音,在这寒冷的黎明前,竟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、沉静的节奏。她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将搭在晏清背上的旧袄又往上拉了拉,确保盖住了她单薄的肩膀,然后转身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灶间,轻轻掩上了门。
  门外,天色依旧浓黑。但兰音端着空碗站在冰冷的堂屋里,第一次觉得,这漫长而寒冷的黑夜,似乎并非那么难熬。背上的旧袄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,袖口那细密的针脚,在黑暗中无声地印在她的眼底。
  晏清依旧每日在书房苦读至深夜,乡试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但如今,蜡烛旁总有一盏温热的汤水,或是一碟精巧的点心。
  兰音也不再刻意避开书房,有时会借着添蜡烛或送宵夜的机会,在书房门口站上一会儿。
  她会静静地看着灯下晏清专注的侧影,看着她时而蹙眉沉思,时而奋笔疾书。那清冽的初雪墨香气息,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安稳,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,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……归属感。
  偶尔,晏清会从书卷中抬起头,撞上兰音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。
  四目相对的瞬间,没有闪躲,只有一丝心照不宣的羞赧和暖意流淌。
  晏清会微微颔首,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;兰音则垂下眼睫,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,低声道一句“早些歇息”,便转身离开,留下空气中清苦红梅香气的余韵,与墨香初雪无声地厮磨。
  身体的靠近也变得自然而然。晏清在厨房笨拙地煎药时,兰音会在一旁指点火候,两人的衣袖或手指会在传递药罐时轻轻擦过。晏清替兰音掖好被角时,指尖会不经意拂过她微凉的脸颊。
  兰音为晏清整理衣襟时,会感受到对方微微僵硬的背脊和骤然清晰的心跳。每一次微小的触碰,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,激起一圈圈涟漪,扩散着甜蜜的悸动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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